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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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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在海连等待伤口结痂的时间里,细蛇的妓院那边居然送了消息过来——有两名红帽商在醉酒时无意间提及自己曾在去西莫纳的府邸庭院中见过一个衣冠齐整,但双手戴着镣铐的老头。

    “你觉得会是子爵吗?”

    “我不能肯定,得花点时间调查。”方停澜摇头,将被药粉污染的绷带解下后,为海连重新缠上新的——这些天换药的活都由他来代劳,“如果真是约诺尔的话,你至少可以稍稍松一口气,看样子西莫纳并没有走拷打路线,而是打算以怀柔的方法收买子爵,那么想必他的夫人应该也还活着。”

    海连看着细蛇送来的这份情报,咋了下舌:“可你要怎么调查?西莫纳的宅子如果这么好混进去,我早就去宰了他了。”

    “没你想的那么麻烦,”方停澜笑笑,“我们只是要确认那个老人是不是西莫纳而已。我收买一个高楼敲钟人,为他的子女父母搬个家,再给他一副航海用的望远镜,他自然会帮我全天监视着西莫纳宅邸庭院内的一切动静。”

    “总而言之就是用钱开路。”

    方停澜挑起眉毛,坦然承认:“能不用亲自动手的事我绝不会亲自动手,而且我也喜欢一切不用流血的方法。倒是你,如果里面真的是子爵,你要怎么将他救出来?”

    海连刚想脱口而出“就这么杀进去”,但他又立刻闭上了嘴——这是海盗的方法,但不是海中爵应该采用的方法。他必须要小心谨慎,才能使自己和远在首都之外的女王步调一致。

    青年抓抓头发,难得地开始苦思冥想,而一旁的方停澜则一边好整以暇地等待,一边顺手将最后一圈绷带缠好。

    他给的提示已经足够多,只看小朋友能不能领悟。

    终于,海连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目光微顿,随即转向方停澜:“我有个打算了。”

    “阁下请讲。”

    随着海连一步步说完自己的计划,方停澜眼底的笑意也愈来愈深,男爵不由停了叙述:“我哪里说得不对?”

    “没有,你的计划很好,”方停澜立即鼓励道,“甚至是超出我预想的好。真的。”

    海连显然对这个鼓励很受用,但他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磨了磨牙道:“我只是想到了他以前干过的事,以牙还牙而已。”

    “有的时候,确实需要以牙还牙。”方停澜后仰了半个身位,示意海连活动活动胳膊,“怎么样?”

    海连伸展了一下胸口,确认行动无碍后将脱下的外裳利落换上,“还不错。”

    方停澜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计划既然已经制定,海连便得立刻出门布置。他穿好外裳,束紧护手时又忽然问道:“如果我刚刚说我会直接杀进去救人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方停澜略歪了下头:“当然是否决你。在你彻底痊愈之前,我会否决你的一切暴力行为。”

    “要是我执意如此呢?”

    “唔……”男人笑得十分纯良,说出来的话却下流极了,“那我只能把你按在床上办了,让你精疲力尽,双腿除了夹着我的腰之外哪儿都去不了。”

    海连用还能动的那只胳膊给了他一拳头。

    68.

    不知何时起,有一个流言随着升腾起的夏日暑气在久梦城中散布开来。一开始只是一两张粘在墙上的拙劣涂鸦,画的是一只漆黑鹫鸟栖息在巢穴之中,身后是国王的金冠和一只嗷嗷待哺的乌鸦;后来又慢慢变成儿童捉迷藏时咿呀念叨的童谣。

    蛋壳破了,蛋壳破了,一只小鸟孵出来了!

    不是蓝色的鸟,不是白色的鸟,

    毛茛花瓣飘啊飘,染红了它的黑羽毛。

    渐渐的,童谣也被大人所知晓,在人头攒动的酒馆里,也开始三五成群地聊起了这不知来处的秘辛——传言那位早已被枭首示众的年轻国王其实有一位情妇,两人秘密育有一子,如今就藏在西莫纳的宅邸之中,在附近守夜的老人可以作证,他曾在午夜时分听过好几次孩啼声从里面传来。

    “可西莫纳大人是带着咱们打进皇宫的最大功臣哪!”有人嚷嚷,“我不信他会干这种事!”

    “如果这孽子是他女儿生出来的呢?”醉汉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他当年连自己老婆都可以送给瘸子,把自己女儿送给贝伦绪也不是不行嘛!”

    “那都是你的猜测……”

    “你说西莫纳是功臣,他功在哪里了?我们反而过得更差了!”又有一人重重地搁下了酒杯,“瘸子在的时候,老子一天能拿十四个铜锱的工钱,贝伦绪在的时候一天能拿十一个,现在呢?现在连可以干活的地方都找不到啦!工厂被砸了,店也没有了,等冬天一到,大家干脆都饿死算了!”

    “就是,当初明明说好将那些贵族佬全赶出去,让咱们住进大房子里,但现在半年过去白鸟区是换人了,换的不是咱们!是那帮红帽子!白鸟区的金子也没有落到咱们的手中,它们在倒影河中的血水洗了洗,又回到了富人的口袋里!”

    酒馆内的众人看了看彼此衣裳上的重重补丁和杯中劣酒,一时鸦雀无声。

    “咱们……”一个尖细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咱们确实得找他们要个说法……”

    一旦有人发了声,附和的音量便会越来越大。

    “就算没有那个婴儿,至少也得问问西莫纳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红帽子当时说会将那些古董金器换成钱全发给咱们穷人,后来也不作数啦!”

    “就是!我们可不能又被骗了!”

    ……

    暴怒的情绪在一句又一句言语堆垒下燃烧得越来越旺盛,激愤的人们蜂拥至酒馆的正中央,一人高声叫道:“走!现在就走!”说罢,他挥舞着拳头,头一个离开了酒馆。人们纷纷跟随在他身后,一起唱着走了调的战歌,朝着西莫纳的府邸蜂拥而去。

    歌声又惊动了更多的人,使这支队伍不断的有新的成员增加,工匠,乞丐,学生……黑石帮的人加入了,自沙鬼湾而来的水手们走到了队伍的末尾,昆姬和她的手下也混了进去,她在人群中敷衍地喊着口号,在经过街边时,女人不动声色地朝两名穿着斗篷的高挑身影比了个手势。

    “你确定这样会有用?”

    “他们已经干过一次了,第二次不需要有人指导就能无师自通,我们只不过是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被西莫纳欺骗的时间提前了一点。”方停澜放下了风帽,感叹了一句,“一桶炸药如果只是放在那里,不过就是一堆硝磷火石罢了;只有点燃那一根引线,它才会成为杀人的利器。”

    “……”海连抿起嘴。

    他没有说话,方停澜却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一般,“你不能做想着炸药,你得做点燃炸药的那个人。”

    “我知道。”海连低声道。

    战斗从一块砸碎玻璃的石头开始。西莫纳等人今日还在山顶皇宫内未归,他在白鸟区的府上安排的人手根本不足以抵抗这样大的一股洪流,守卫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虚开了几枪后反而愈发激怒了所有人,大门很快被冲垮,喊着“让西莫纳滚出来”的众人冲进了庭院之中,彻底开始了他们的午夜狂欢。

    海连和方停澜没有参与这一切。

    海连眉头始终紧锁,青年总觉得自己心中有一根丝线一直在紧绷着,无法

    一只手伸过来,仿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背:“不用紧张,如果不出意外,你很快就能见到约诺尔子爵。”

    “我不是在紧张。”海连摇头。他早就发现自己是个很难被周遭的狂热气氛所影响的人,或许是少时在黑拳场见了太多人们亢奋的丑态,之后无论是身处于费科纳的沙滩动员,亦或是泰燕城金碧辉煌的盛宴,他都从未能真正的参与进去。但这是他头一次做持刀的人,而非一把孤勇的利刃。

    “……只是这种纯粹旁观的感觉太诡异了而已。”海连的视线一直锁定着门口。

    “你会习惯的。”方停澜说道。

    海连笑了笑。

    没过多久,两人便看见雷迪和昆姬护着几个穿着便服手带镣铐的人矮着身子冲出了宅邸,其中正有着约诺尔子爵夫妇。两位老人面容疲惫,步履踉跄,但还是坚持彼此搀扶着紧跟在队伍间。夫妇俩在看到海连时目瞪口呆:“海连……?”

    没有寒暄的空隙,海连也只能向二人回以一笑,然后立刻打了一声呼哨,在四周伪装成租赁马车的黑石帮成员们迅速赶到跟前,将所有人都送进了马车内。

    在车门关上的一刹那,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小语她——”

    “她很好。您放心吧。”

    老夫人终于向两人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得让这帮闹哄哄的家伙也撤了,卫兵估计早就去治安厅和皇宫通知西莫纳了,”昆姬平复了一下呼吸,“算算时间估计他们马上就会来逮捕他们。”

    “把还清醒的人叫走,他们估计把西莫纳的金库都翻了个底朝天,也该满足了,至于那些冲昏了头的人没必要管。”海连道。

    昆姬点点头,和雷迪他们重新回到了混乱之中。

    海连抿了抿嘴唇,刚要打算也跟着他们进去时,方停澜却拉住了他的胳膊:“我有话要跟你说。”

    直到离开酒馆数十步远的无人巷道中,海连才看了一眼灯火煌煌的身后:“有什么话说吧。”

    “这次的结果你满意吗?”方停澜问道。

    “还行吧,”海连勾了勾唇角,“你的手下煽风点火很有一手。”

    “那也得有引线才能点得起来。”方停澜挑眉。

    海连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说起来,你这次的帮忙好像也没算在咱们的条约里。”

    “那就当做是生意的添头吧,”方停澜难得慷慨大方地摊开手,接下来说出话却毫无预兆,“之所以要快点帮你救出约诺尔子爵还有一个原因——我可能没法见证你如何成为久梦之主了。”

    海连脚下一顿,人便慢了半步。

    方停澜转回身,面对向他,“南宏那边已经是第四道加急信件催促我回国了。南宏今年国体大动,局势一直不算太稳,这才让天机库的人塞了好几只老鼠进来,一旦让他们得知我不在国中,光凭我布下的障眼法可能拖不了太久。”男人说到这里时声音微低,宛如叹息一般,“抱歉。”

    “你道什么歉,我可没拦着你回国。”海连摆摆手,“你自己的地盘有危险,当然是先回去办你的事,不然你这艘大船到时候漏了沉了,遭殃的是所有人。”像方停澜这么通达人情世道的人,海连觉得他不应该会不懂这个道理。

    “如果我走了,你得想我。”

    海连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得想我。”方停澜重复了一遍。

    这话太莫名其妙了,海连皱起眉:“方停澜,你又要搞什么花样——”

    “因为我们从没有好好的分离过。”

    海连后脊一僵。他和自己的每一次见面总是充满着意外,欺骗以及闹剧。

    方停澜向前一步,深巷无光,他却能精准地握住海连的手,“允海太宽了,这让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这次来见你,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方家所有能动的不能动的资源我都动了,将瀛沧军调往天堑海峡时,周不疑气得直跳脚,说要发动议台会决,把我当南宏新朝的头一个罪人给办了——不过那样就不符合他当大奸臣的人手目标,这才作罢。”方停澜笑了笑,他嗓音低醇,语调却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个长夜。

    腹稿打了许多,关于缇苏的情报垒成了小山,见到他时要怎样劝诱,怎样说服……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心底不断地嘲笑——光凭这些就足够了吗,方停澜。

    当然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你是我曾经获得过,但是又握不住的海风。”方停澜一字一字,他这千里一路的攻心之战已近尾声,现在鸣金收兵,只等对方递来止战文书,“我不会禁锢风,但希望风能吹向我。”

    “我做的这些,足够让你能在看向海面的时候想我吗?”

    如果是平时的海连,现在就应该嗤笑这东州狐狸一声说是你活该作死,不把别人的感情当回事,才会闹得现在这个样子。但从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海连的那股闷气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明明这双手是已经可执千钧权柄的手,在这个湿冷狭窄的小径中却像个初尝情爱患得患失的愣头青的手,带着一丝潮意,一丝颤抖。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关系,海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在危险时把后背交给这个人,却无法与他共铸一个太平时的承诺。

    “我不知道。”海连低声回答。

    方停澜的心沉沉地坠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刚要松开手,他的海盗,刺客,男爵,他的小朋友又继续开口:“我不知道等你走了我会不会想你,我不会刻意去想你,但你总是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