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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厮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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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川杀完最后一个人之后,校场上只剩下他和三个飞云镇的人了。

    九十多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校场上,校场上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荆川身上受了好几处伤:背部,腿部,还有臂部。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与身上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灼烧着他的伤口。他头凌乱,粘在沾满血点的脸上,豆大的汗水不断地从额头上流淌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刚从血缸里爬出来一样。

    剩下三个飞云镇的人,也全身是伤和血,已经辨认不出脸的模样了。

    雷声还在继续轰鸣着,每隔一会儿,昏暗的校场就会亮一下,那是从密云深处出的闪电的光芒,仿佛一个巨大的树根,穿透了云层,在空中露出可怕的面目。闪电过后,就是一阵撼动山河的暴雷声。

    荆川歇了一会儿,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然后向白宗的尸体走去。

    “果然厉害!”马岱一边拍着掌,一边笑着说,“刀法过人,在下佩服!”

    旁边的将领说:“大人,卑职认为这可以说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哈哈哈哈。。。。。。”

    两个人大笑起来。

    荆川停下来,猛地转过脸去,用那双魔鬼似的血红的眼睛盯着马岱,马岱从座位上站起来,继续微笑着。

    荆川向白宗走去,来到白宗的尸体旁边,蹲下,拿起白宗的凌龙刀,放在白宗的手上,把他的手合上。

    白宗已经没有了气息,眼睛盯着乌黑的天空,眼神凝滞而空洞。

    荆川看着白宗,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从那双血红而又浑浊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从小到大,即使受再大的伤,荆川也从来不会哭,因为杀手的训练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在别人眼中,他是一个极度冷血的杀手,对任何人都没有一点同情和怜悯,只有一颗冰冷的心。但荆川实际上并非这样的人,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只是作为一个杀手,这些感情是不允许轻易外露,即便是对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人,他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但是在荆川的内心深处,他对于自己看重的人是非常在乎的。在为白宗流泪之前,他只为另一个人流过一次泪,那就是为深爱的女人:春芸。

    荆川哭起来的样子十分丑陋:眼泪鼻涕和汗水俱下,眼睛紧紧地闭着,在两个眼角的地方挤出一排皱纹来。他张着一张大嘴巴,仰面对着天空,没有听见哭声,只有眼泪在那张痛苦的脸上不断流淌。

    白宗的死,让荆川感到极度痛苦。他从小就是孤儿,没有享受过充满关爱和快乐的童年,就进入了杀手组织,接受最严苛最没人性的训练。虽然生活很苦,但他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那就是他的三个师兄。他们的之前的命运都差不多,最后聚到一起,成为了杀手。四个从小孤苦无依的孩子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心灵的倚靠,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四个人平时虽然不会明显表露出感情来,但是到了关键时候,手足之情就显现出来了。自从卢剑和谭功死了以后,荆川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就只有他的三哥白宗了。

    白宗的性格是四个兄弟中间最好,最稳重的,就像他的那把凌龙刀一样沉稳。荆川年纪最小,年轻的时候也爱惹事犯错误,每一次都是白宗主动替他说话挨罚,白宗就像一个亲哥哥一样地照顾着荆川,荆川也把他作为最尊敬的人来对待。

    现在,白宗死在这荒凉的西北边陲,他没能如愿在平静的生活中死去,而是遭遇了和老大老二同样的命运:惨死于他人之手。

    但是荆川没有在白宗脸上看到任何留恋和遗憾之情,相反,他看到了一种释然,一种历经磨难后终于完成一切之后的满足。

    飞云镇的三个人走到荆川身边,有个人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节哀顺便。”

    荆川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起身,看着他们。

    一个人对他亮了亮手里的剑,往马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荆川侧过脸,看着马岱。

    马岱站在那两张堆满白银的桌子旁边,大声说:“四位义士,你们打败了其他人,现在这些银子都归你们了,拿完银子,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一个人朝马岱啐了一口:“狗贼,今天不杀了你,老子难出这口恶气!”

    马岱笑道:“看来你们今天是准备一战到底了。”

    “废话少说,你个狗贼,害死了这么多人,现在该你来偿命了!”

    “好,勇气可嘉!就喜欢这么痛快!你们可以一个一个的上,也可以一起上,怎么样我都愿意奉陪。如果你们赢了,我放你们走;如果你们输了,哦,对了,输了就是死了,那就无所谓了。”

    马岱说完,脸上浮现出可怕的狞笑来。

    “少废话,来吧!”

    马岱笑着点了点头,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了自己的刀。

    这时,校场门外传来喧闹声。只听一个人高声喊道:“你们干什么,让我进去!”

    门口的士兵拦住了左参政,说:“马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校场!”

    “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是左参政,让我进去!”

    马岱正准备走向校场,听见后面的吵闹声,就问:“谁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一个士兵来报告:“禀报大人,是左参政。”

    “徐达?他来这里做什么?让他回去!”

    士兵把马岱的命令带给了左参政徐达,徐达听了之后大怒:“马岱!快让我进去,不然我就去禀报霍大人了!”

    马岱听了以后,皱着眉,做了一个很不耐烦的表情,然后又咬紧了牙。原来马岱仗着他爹在朝廷的身份,平时在嘉峪关我行我素,无所顾忌,把一个原本用来抵御外敌的边防重镇搞得乱七八糟。自从总兵霍起建被他控制以后,他就篡夺了嘉峪关的大权,为所欲为,引起了其他官员的强烈不满。但是大部分官员都惧怕马岱的背景,敢怒而不敢言,只好任其胡来。

    嘉峪关只有两个人敢和马岱叫板,一个是统领张,另一个是左参政徐达。两个人都是刚正不阿的人,看着嘉峪关被马岱一个人搞得乌烟瘴气,两个人多次试图阻止,但是马岱大权在握,霍起建又得了一种不能说话的怪病,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没用:想见霍起建被马岱阻止,说是霍大人有病在身,需要安心静养;看不惯马岱胡作非为去阻止,却又被马岱用手中的权力挡住了;想送信去朝廷禀报,信使又被扣押下来;两个人就连想出关都不让——马岱把所有怀疑的人都囚禁在了关内,阻断了一切消息来源,完全掌控了嘉峪关。

    马岱一直视张和徐达为眼中钉、肉中刺,想着早晚要除掉这两个人,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好的借口——如果贸然杀掉嘉峪关的官员,走漏了消息,朝廷追究下来,到时候连他爹都保不了他。

    马岱心想:反正早晚要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就除掉他,以绝后患!

    “让他进来。”马岱对身边的将领说。

    将领过去,把徐达放进了校场。

    徐达走进校场,一眼就看见了张的尸体,远处的校场上还躺着几十具尸体,大惊,质问马岱:“马岱,这是怎么回事?!”

    马岱耸了耸肩:“没什么,练兵而已。”

    徐达睁大了眼睛看着张的尸体和落在不远处的头颅,说:“你把张统领杀了?”

    马岱说:“张统领妨碍公务,又企图谋反。”

    “胡说八道!”徐达瞋目切齿地指着马岱,“分明是你想造反!我要向朝廷禀报,治你的罪!”

    “哈哈哈!”马岱仰天大笑,“徐达,面子我也给你了,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我今日就连你也一起除掉!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马岱说完,几个士兵就粗暴地把徐达绑了,徐达拼命挣扎着,对马岱破口大骂:“马岱你这个狗贼!你囚禁魏大人,篡夺嘉峪关大权,就算你杀了我,朝廷也迟早会知道,到时候把你五马分尸!”

    马岱狞笑道:“骂吧,尽管骂,等我杀了那几个人,就来解决你,先割了你这张臭嘴,看你再说话!”

    “马岱!你不得好死!”

    马岱任由徐达在背后骂,提着刀走进了校场。

    荆川等四个人站在校场上,等着马岱。

    有个人说:“只剩下我们四个了,和他拼了吧!”那人说完转向荆川,“兄台,还不知道高姓大名。”

    荆川说:“在下荆川。”

    那人说:“功夫了得,今日得见,此生无悔。如果有幸活下来,定要与你切磋!”

    荆川点了点头。

    随后,其他三个人都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下陈一川!”

    “在下祝飞龙!”

    “在下孙庆!”

    荆川双手抱拳,说:“幸会!”

    三人也抱拳:“幸会!”

    祝飞龙豪爽地说:“能与高手一并作战,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马岱走到四个人面前,将刀剑插在沙土中,挑衅地说:“来吧。”

    四个人提刀向马岱冲去。

    四人中,荆川和祝飞龙使刀,祝飞龙是个壮汉,使一把厚重的斩马刀;陈一川使剑,孙庆使一柄朴刀。荆川和祝飞龙攻马岱上盘,陈一川和孙庆攻他下盘。四人一齐出刀,向马岱逼去。

    马岱见他们近了,蓦地往旁边一闪,躲到了祝飞龙的身后,紧接着一刀飞出去,荆川眼疾手快,立马竖刀劈下去,把马岱的刀挡开了。祝飞龙随即转身,双手持刀用力向马岱面门劈去,马岱以极快的度闪开了。刚躲开祝飞龙的那一刀,下盘就从两边各飞来了刀和剑,马岱低头看了一眼,迅向后一跃,退了几步,躲开了。马岱冲四个人点了点头:“功夫还可以,只不过没有我的好,看刀!”马岱说完,后脚一蹬,身体往前冲,陈一川和孙庆两个人去剪他的下盘,却被他用极快的步法绕开了,两人大惊,正要抬头往上看,胸口都中了马岱一脚,飞了出去。马岱一下子冲到了祝飞龙面前,那把刀也不知不觉的来到了祝飞龙的颈部前面,霎那间就碰到了祝飞龙的皮肤,祝飞龙一惊,慌忙后退,颈部已经被割出一道血痕,好在他退得快,不然肯定被割破了喉咙。

    荆川在马岱进攻祝飞龙的时候,瞅准马岱空虚的下肋一刀刺去,然而马岱却在这时以极快的度用手打了一个弯,那把刀也顺势转了一个圈,转到下肋,把荆川的刀挡开了。然后马岱脚步一动,迅远离了四人。

    荆川很惊讶,暗想:“怎么会这么快?”

    马岱从四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他们疑惑的表情,就笑着说:“怎么样,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别说四个,就是十个高手我都打得过!”

    祝飞龙用手捂住喉咙,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中间流出来,他说:“小子,先别得意,让你看看我的祝氏刀法!你们靠后,让我来!”

    祝飞龙说完,也不管喉咙流着血,双手持着刀,把刀立起来,大吼一声,迈开大步向马岱冲刺过去,就在距离马岱三步之遥的地方,突然蓄力腾空而起,一下子跳了半丈多高。荆川三人见了,心里暗自叹服:祝飞龙如此彪形大汉,竟然能跳这么高,那力道劈下去,起码也有千钧之重!而且度也是如此之快,一般人想要躲避,恐怕都很难。

    祝飞龙举着那把斩马刀,身体向两边拉伸蓄力,然后在快要接近马岱的时候又突然一弓,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了那把刀上。然而马岱却表现得非常平静,一直站着不动,眼睛死死盯着祝飞龙,荆川暗暗为祝飞龙担心:马岱步法诡异多变,要躲开这一刀也是很容易的,如果被他躲开了,祝飞龙可能会有危险!

    果然,就在祝飞龙举着刀逼近马岱头顶的时候,马岱一个马步向前,身子往旁边一倾,避开锋刃,将那把刀竖直向上,刺向祝飞龙的腹部。陈一川和孙庆同时叫了一声“不好!”,就在他们以为祝飞龙腹部会受到攻击的时候,祝飞龙却突然将刀往下压,在空中横过刀身,同时双腿屈向腹部,整个人缩成一团,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躲过了马岱向上刺的那一刀,同时马刀也撞在了马岱的刀上。那力道是如此之大,将马岱连人带刀击退了好几步远!

    在场的人无不惊叹:原本以为祝飞龙躲不过这一刀,熟料他却如此灵活!

    祝飞龙落地之后,又迅转身,压低了身体向前跑,脚底下的沙土在他身后飞溅起来。马岱刚刚站稳,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愤怒,见祝飞龙又气势凶猛地朝他冲过去,随即横握刀柄,将刀藏在身后,移动着细碎而快的步子,与祝飞龙正面相迎,就在那一刻,马岱忽然从背后把刀挥到前面来,同时步子往旁边移了两步,灵巧地躲开了祝飞龙向下的一劈,刀身却贴着祝飞龙的斩马刀极向刀柄的地方划去,出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祝飞龙以为刀会被自己刀柄挡住,就没在意,而是调转刀身向斜下方劈去,企图去砍马岱的腰部。谁知在这个时候,马岱转动了一下手腕,刀刃突然脱离了祝飞龙的斩马刀,随着他从祝飞龙身边擦过的时候向上切去。只听“呲”的一声,马岱冲到了祝飞龙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住,祝飞龙一刀砍空,斩马刀斜劈在沙土上,那些沙子就像被激起的浪花一样漫天纷飞,足足有一丈多高。祝飞龙庞大的身体也随着他那把厚重的斩马刀砰然一声重重倒在地上。祝飞龙趴到在地上,一动不动,很快,一大摊鲜红的血从他脖子的地方流出来,染红了地上的沙子。

    荆川看了大惊:马岱刚才那一刀,就是师父陈大年的刀法。这种刀法看似非常简单粗暴,但其实是用来迷惑对手的。正如同刚才他贴着祝飞龙的刀划下去的那一刀,一般人看来,刀最后都会落到刀柄上,然后被刀柄挡住。其实刀会在即将被刀柄挡住的那一刻,随着手腕的转动突然改变方向,转而向对手的颈部切去。对手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回避,就已经被割开了喉咙。这一招是陈大年刀法中最精妙的一招之一,一击必杀,一般无人能躲开。当然,这样的刀法也要配合灵活的步法使用才可以,如果不能在临近敌人的那一刻灵巧快地避开对方,闪到对方身体旁边,那么后果不是被对方劈头,就是一边的肩膀被砍掉。马岱的步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配合陈大年的刀法,只用了一招,就把祝飞龙杀了。

    在场的人也都被马岱这一神般的击杀惊吓住了,最惊讶地莫过于被绑在一边的徐达了,因为马岱平日在嘉峪关,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显露过自己的武功,徐达没有想到他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马岱看都没看身后的祝飞龙,就举起手中的刀来,刀上还留着祝飞龙的血。他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个令人惊讶地举动:把刀送到嘴边,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刀上的血。他尝了尝血然后说:“味道还不错!”然后冲荆川三个人诡异地笑起来。

    “你们是想一个一个的来,还是一起来?我都可以奉陪。”

    陈一川和孙庆虽然都被马岱刚才的刀法吓住了,但并不畏惧,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对荆川点了点头,荆川刚才没有动,此刻重新握紧刀,身体上各处伤口都像被撕裂了一样灼烧着,痛入骨髓,但他还是忍住了。他见陈一川和孙庆准备冲过去,阻止了他们,说:“让我来吧。”

    陈一川看着他身上的伤口,问:“小看我们了吧,再说,你行吗?”

    荆川说:“我和他的刀法是一样的。”

    两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就不再说话,往后退,把荆川和马岱留在校场中间。

    荆川对马岱说:“我知道你的刀法,是陈大年教的吧?”

    马岱疑惑地看着荆川,“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陈大年的徒弟。”

    马岱听了恍然点了点头,轻蔑地说:“哦哦!我说呢,我听那老头说起过你们,你们是四兄弟,老头教出来的杀手吧?可惜武艺不精,都快死得差不多了。“马岱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白宗的尸体,“那个,也是你们的人?”

    “师父教错了人。”

    “哈哈哈!”马岱邪恶地笑着,“你以为他的刀法有多厉害?我只是借鉴了一点罢了,其实这套刀法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别以为全都是老头的套路,待会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自己的刀法。”

    “不许你侮辱我师父。”

    “侮辱?你还不知道吗,把你们养大的是他,要杀你们的也是他,你竟然还认这种人做师父,真是可笑至极!”

    “废话少说!”

    “呵呵呵呵,好吧,既然你们都死了三个了,那我就好心送你一程吧!”

    校场上只剩下荆川和马岱两个人。

    一道闪电划破昏暗的天空,照亮了两个人,然后又迅暗下去了。

    下雨了,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