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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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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回到家中已是深夜,许多事尚来不及说。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父亲问我,“阿昭,你想过以后你和顾少顷的未来吗?”

    问完这句,父亲不再看我,径直坐到车里垂下了头。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那一年大清朝灭亡,九岁的我第一次见他,刚刚剪了辫的父亲穿着灰色的长袍,虽显疲惫却并不颓废。他是翰林家的长公子,幼时跟着祖父母在西北受尽冷眼却并不消沉,后来回到京城,一心求学的父亲考入京师同文馆,接受中西方教习的新式影响。那正是家里如日中天的时候,风雨飘摇的大清朝以它岌岌可危的形式影响着每一个晚清的家庭,我的家却因着祖父的缘故蒸蒸日上。父亲学成,也跟着祖父进入翰林院从侍讲做起,之后二叔进入翰林院,金陵刘府一门同时出了三个翰林,直被人说是比肩宋代苏氏父子的荣耀。在读书人心中,能比照苏氏父子的荣耀,即便只是个比喻,也足够令人心满意足。流年日深,很多当年的豪言壮语,教育救国皆因一场变革成了一纸空谈,祖父去世,大清灭亡,新的时代在动荡中来临。父亲人到中年历经风雨,回到南京做起了闲云野鹤的学问,陪着祖母安享晚年。

    三年前祖母离世他虽心痛,却也知人生离别在所难免。后来分家,他虽不舍,却无理由阻拦兄弟单飞。唯有这次,眼见三叔死于非命,家里仆人无端被杀,我和姐姐与顾氏父子牵扯不清的孽缘……

    母亲说,父亲悲痛过不止一次,只是那时我未出生罢了。原本除了姐姐我还应有一个嫡亲的大哥华昭。他是我们家里“昭”字辈最长的孩子,他有着璀璨的星光璀璨的名字,祖父赞他“天资灵秀,有曹子建之风”,祖母爱他如命,将他视为刘氏下一辈的希望,可惜天妒英才,大哥九岁便因跌落池塘施救不及去世。

    年岁久远,我无法从母亲细枝末节的描述中窥得半点儿当年父亲得知此事的表情,却一定懂得白人送黑人的神伤与哀寄。

    我们总说,天伦之乐,舐犊情深,这人间的爱恨别离,生老病死,原来这样造化弄人。

    我不知道经此一事父亲对我和姐姐做了怎样的判断与决定,可昨日临去的那一眼,却分明是有了取舍。

    顾少顷说,顾儒林是他叫去的,世珂叫人给他去了电话,因为涉及到警务司,所以他不得不借助自己父亲的势力和影响来尽快扭转局面,可是藏在我们身后的那只黑手呢?这个一早就开始布局的人到底是谁?

    冬日的寒夜极冷,风雪过后的残月像一弯尖尖的钝刀,冰冷得不带半点儿温度。母亲已支撑不住早早睡去了,二婶婶和二叔留宿在原来居住的月华斋,只有三婶婶不放心,还一直等在客厅待我们归来。我远远见她还穿着上午那件半旧的天水蓝袍子,衣衫上是不同深浅的粉色杜鹃花,不知怎地,这一刻,我突然有种冲上前去抱住她的冲动。我们原本并不亲厚,尤其是祖母去后他们吵嚷着分家,我对他们便有了心底的怨言,可也许是今日上午那一番谈话,或者是意外频的感同身受,此时看到她像真正的家人那样等在那里,整个人才从惊慌失措的心慌和颤动里得到稍许安宁。终究是在意家人感情的,不管从前,还是以后……

    三婶婶见了我们,疾步上前,想要询问,却先落了泪。

    “这是造了什么孽,哪个黑心的想要害我们?”

    父亲亦沉声叹道,隐有怒气涌动:“查,必须查,原先碍于孩子们的安危我想忍着,可现在他们把手已然伸到了阿昭这里,我就不得不动用所有力量了。”

    三婶婶闻言止了泪,正色道:“大哥,我等你也正为此事。”

    “弟妹但说无妨。”

    “我怀疑,今天陷害阿昭的人与杀死来福和小青的是同一个人。”

    “哦?此话怎讲?”

    手心有黏腻的汗珠滑落,我悄然握紧自己的双手,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具体是怎样的情形我也不甚清楚,只是感觉罢了。我刚回家没多久,从白日里听大嫂说家里是在竹松出事那段时间开始接连出事,先是阿昭现有人借西堂向外传递家里情报,接着大嫂还没来得及清理人就出了来福的命案,接着又是陈青被冤,小青在西堂被杀,给韩妈下毒栽赃给阿昭,您没现所有事都是阿昭先觉不对后就有人被害,现在更是直指阿昭,那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那人就是我们身边的人。”父亲深吸一口气,蹙起了眉头,“弟妹,既然你已经参与进来,我这个做大哥的索性就请求你一件事。”

    “请讲。”

    “阿昭既然被人盯上了,绣楼是暂时别回了,就让她和明昭暂时跟着你住,你看行吗?我会多安排几人守在华庭院内以防不测。”

    “既然大哥信任我,我这个做婶婶的绝对义不容辞。”

    于是,在父亲和姐姐的坚持下,多年来一直独居的我,终于在这日凄凄寒夜,和姐姐一起住进了三婶婶的华庭院。

    连阴了多日并未见晴,经过昨日的风雪,南京的冬天是渐渐坐实了。海朱在广州打来电话,她已听世珂说了昨日经过,虽然着急,眼下却并无办法。我不欲她多加担心,索性岔开话题问些广州的风土人情。小时每每成韵哥哥从广州回来,总会给我们捎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如今那些被我们捧为珍宝的东西早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封存了起来,可年少时积攒起的友谊却历久弥新。这是她出国前能给我打的唯一一次电话,之后,经由香港到欧洲,漫漫海洋将湛蓝的海水横在我们之间,也将牵挂无限拉长。

    顾少顷到的时候,我正陪着母亲坐在中庭赏花,这几****的精神极其恍惚,总会动不动想起夭折的大哥,父亲和二叔去了警局,二婶婶暂时回了自己家,难得她此次声明大义,没有在我们家先闹起来。姐姐一大早被顾先生请走了,经过昨天的事,父亲已默许了他们往来,却也没限制我的自由。只是这样的情景,却叫我越琢磨不透父亲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