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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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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川道:“若我不说,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你那个哥哥早在数月前便找到了我。”他抬手比划了一个数字:“十万两,用十万两黄金买你一命!步少陵若不死,死的就是你步少卿!”

    步少卿捂着胸口,他弓着身子,想必是痛极了,却偏偏不叫人过来搀扶。他神情恍惚,似在回忆,又似在呢喃。像梦呓一般,他一边摇头一边道:“我都让她走了,她又怎么会死呢?”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琴川握紧了手中的剑,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的愤怒。他的妹妹因为这个男人死了,而这个男人却到临死都不知道绿衣究竟是为什么死的。指着步少卿的剑是颤抖的,琴川大笑了一声,将剑挥向一边。

    他真的觉得十分可笑,所以他便笑了,可到最后笑却似哭。琴川道:“没有你,她还如何有生下去的念头。”

    步少卿是绿衣生命中,仅有的那道阳光。没了阳光,她便又回到那阴冷潮湿的世界。可是当她真真实实感受到了阳光所带来的温暖,又怎么能够回去。

    后来,步少卿也死了。其实他死前还说过最后一句话,他说,他想见一见绿衣。其实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想和绿衣葬在一处,可是无论是步家还是琴川,都不允许他再见绿衣。步少卿是死在琴川手上的,他死后,楚家自然是不愿意唯一的女儿留在步家守活寡的。硬拿夫妻交拜时并未礼成作为借口,将楚云又抬了回去。

    然而楚云对于这位青梅竹马的少卿哥哥却是一往而深的很,步少卿下葬的那一日,她站在城楼上许久,身着红衣,便似当日出嫁时的那种颜色。

    她目送着送灵的队伍一路走远,直到她最后看不见了。

    叶澜音在端光镜中,隔着三百年的光阴,看到楚云的双手握紧了自己的衣摆,她闭上眼睛睫毛止不住地颤动着。最后,她的唇角泛起一抹浅淡的微笑,像是突然释然了些什么,身子前倾,如一面断了线的风筝,从城楼跃下,跳入了护城河中。

    那一日,沈颜告诉叶澜音:“她告诉我,韶渊做的那些梦,她从小也是梦到大的。包括那支簪子,她给我说的梦,和你给我说的故事,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你就把簪子给她了?”叶澜音问道。

    “她看我的眼神很怪异,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让我无端生出一种慌张的感觉,像是自己盗取了别人的什么东西一样。”沈颜目光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叶澜音甚至无法从她眼中看出悲喜。

    叶澜音道:“沈颜,这个世界上容貌相似的人很多。我不清楚她是如何知道那些过往,但我清楚的是,你才是沈颜。”

    沈颜柔柔一笑,似苦笑,她没有看向叶澜音,而是看着地上落下的一片叶子。她的声音也是平平淡淡,她说:“那为何那些故事她一直记得,而我若不是你,便早就将他们忘记了?”

    “因为……”因为你喝了孟婆汤……

    叶澜音动了动唇,却不知如何简单的几个字,她缘何说不出口。

    她沉默许久,却还是沈颜开口,打破了这种难过的寂静。沈颜道:“秦妙戈进府的第二日,我便开始做梦。梦到自己站在冰上,端看那一树寒梅。突然,冰裂了,我掉了下去。我本会洇水,可当我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将吸了一口气,足上便被一只手缠住。她将我我拖下去,一直拖到那冰湖底下,无论我如何挣扎,她就是不放过我。”

    “最后,我便看到了她,她的头发像水藻一般在水中浮浮沉沉,一袭红衣尤为鲜艳,就像是血融在了水里。我看不清她的模样,她抓着我的双臂,抓的那样紧,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看到她苍白到泛青的唇在黑发的游弋间,一张一合。像是诅咒一般,她告诉我:‘他说,他想和她在一起,那么我呢,我该怎么办?他们若要再续前缘,我还要作他们的陪衬不成?’”

    她说:“来生,便是舍去所有来生,我也要变作他所爱的那名女子的模样,和他……厮守一生。”

    “生同寝……死同穴……这一世他没有做到……我便追到下一世……”

    “我不会放过他的……”

    沈颜道:“这样的梦,这一个月来,我一直梦的断断续续。直到想起你说的前世今生,我便突然想明白了。或许她才是你要找的人,才是那支簪子的主人,才是……韶渊一直梦到的那人个。而我,不过是因为前世的不甘心,借了她的样貌,陪在韶渊身边的那个既可悲又可怜的角色。”

    叶澜音气急:“你怎么会以为自己是楚云?!我说你是绿衣,你便是绿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沈颜回头看她,叶澜音的脸因为气恼,而涨得有些微微发红。她看了她半晌,她看着她的那样一双眼,委实像极了绿衣。

    叶澜音不明白,她本就是绿衣,为何她偏说不是呢?

    沈颜的目光,淡淡扫过叶澜音的眉眼。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她轻声对她说了一句话,她说:“你骗了我。”

    叶澜音蓦地将双足点在地上,顿住了秋千,她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沈颜抬手拂了拂裙摆上的褶皱起身,往屋子里的方向走了几步,停下步子她半侧过脸来,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曾经骗过我,要我如何相信一个曾经骗过自己的人?”

    萌萌伸出两只小爪子捂着自己的脸,以为这样在一旁捧着书卷读的苏越便看不到它。待他好不容易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凑到石桌上放着的那碗雪耳羹前时,苏越头也没抬,抬起一只手便将他拧到自己腿上。萌萌嗷呜一声,吃不到雪耳羹显得十分委屈,一个劲地往苏越胳肢窝里蹭。

    苏越放下书卷,将萌萌抱起来,抬眼看了一眼屋内。摇了摇头,抱着萌萌回到他的小屋子里,安抚了一会儿,便起身走到里屋,站在那画前。

    案上的青玉香炉里,燃的是裳梨白花的晴雪香片。

    早前叶澜音便收了挂在东极琼瑶山上的画卷,将那一树晴雪随着宣纸泛黄的画卷,挂在了洛阳北邙山。苏越站在画前,叶澜音抱着膝盖,坐在那一树白梨花绘成的沉香木墙前。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经将近一个晌午了。她何时这么消停过,从她回来,别说看脸色,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便是听脚步,苏越都能听出她今日的心情不大好。

    他抬手,屈起骨节鲜明的手指敲了敲画卷一旁的墙面。

    叶澜音没有抬头,还是继续将脸埋在自己的膝盖里。瓮声瓮气地同苏越说道:“我没有骗她。”

    毕竟叶澜音在人间她并没有几个熟人,便在天上亦是也没有几个。苏越自然知道,叶澜音口中的她说的是沈颜。

    苏越道:“快出来吧,汤都凉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变得极尽温柔。他好像听到叶澜音在画中吸了吸鼻子,叶澜音道:“我同她说的,都是实话,我只不过是……不过是没有将故事和她说完而已,她为什么会觉得我骗了她?”

    她不会哭,因为她本就是一纸熟宣上走出来的人形。她嘤嘤哼了几声,就像是苏越少时见到的那些因为得不到糖人而对大人撒娇的小女娃。

    她抬手做了个动作,似乎是在用袖子擦鼻涕。她低着头,向苏越伸出那只手,那只手从画中轻抬了出来,茶白的窄袖子上用鹅黄色的缎带,在腕间系成一个玲珑小巧的蝴蝶结,外头是一件月白色的广袖,袖子末端坠着金色的球形镂空香囊,香囊下头垂茶白色的流苏。最后,并一条水绿色的绣着曼陀罗华的披帛。

    苏越垂眸,抬手将那一只软弱无骨的柔荑握住,轻轻一拉,便将一脸颓然的叶澜音从画中拽了出来。

    叶澜音一脚蹋在小案上,一只脚尚在画中还未抬出来,另一只手便顺势环住了苏越的脖子。苏越的眉轻微的抬了抬,随即一手揽过叶澜音的肩头,一手搁在她的膝后,将她打横抱起之后,稳当地放在了地上。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沾染的裳梨白花的浅淡香气。苏越的眸,在看向叶澜音低垂的眼时,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瑰丽。

    他看着她,见她不动,便抬手牵过她的手,带她走到院子里那处石桌旁坐下。端起上了青玉色釉质烧纸而成的荷叶模样的小碗,一只手展开了叶澜音搁在膝盖上的左手,一只手将那碗递给她。

    苏越道:“昨日不是你吵着嚷着要吃雪耳羹的吗?”

    雪耳羹温着,不烫也不凉,并着莲子和干枣。叶澜音垂着头,拿勺子搅了搅,那种清浅的甜香便充盈了她所有的嗅觉。

    在天族她没有朋友,因着她似妖非妖,似仙又飞仙的身份。人间她来的时间不长,便又是因着这么一个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身份,和从不懂遮掩些什么的性子,她亦是没什么朋友。当然,在人间没有多少朋友,是她自己不愿意去结交的。因为凡人的寿元委实太过短暂,她会看着他们经历生老病死重入轮回,然后又将她忘记了。

    她十分讨厌这种感觉,却又无法不接受。

    往日,浅沧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她都觉得是对的。可有一件事情,叶澜音觉得他说错了。

    浅沧说:“你连心都没有,缘何知道什么是喜欢?”

    其实她知道的,即便没有心,她也会难过,也会因为最初的那一眼而情不自禁的喜欢。

    比如现下,即便她用尽法子也哭不出来,可她知道,她是真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