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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破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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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穿过喧嚣繁华的市井,出了城门轱辘轱辘颠簸着往城南而去。

    陆云起先对此行前去拜访的老者是不以为然的,还以为就只是一名普通的长者,结果了解了下对方的身份背景后,就立马收起漫不经心敷衍的态度,开始认真对待起来。

    颜老,名唤颜清臣,字仲卿,人称颜公,乃是端朝德高望重的文人泰斗之一。曾任太子太傅官至翰林大学士,其人桃李满天下遍布朝野内外,便是当今的皇帝见了他也须礼待有加的尊一声“颜师”。不过为人向来不好名利性情淡泊,早年圣上本欲拜其为相,但他却两袖一挥执意请求告老还乡。如今就定居在扬州城南郊外三十里处的清竹轩。虽然已经淡出官场多年也不再参与朝政之事,但他在端朝文人士子心目中的地位仍旧举足轻重,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年轻时便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至今尚在流传,诗词文章皆有非凡的成就。

    至于陆伯远与颜老也算是忘年之交,相识甚早情谊颇深,故而陆云少年时才有幸拜在他门下沾过潦草笔墨。

    这样一个能成为帝师的人物,陆云自然不敢怠慢。虽然前世也曾身居上位,在某一领域达到过一个相当显赫的人生高度,但相比古代这些真正的当世风云人物实在是不值一提。陆云其实一直很钦佩古代的治世文人,靠一篇锦绣文章、一条经世策论、或一句忤逆谏言、就可以影响到国家的政治、经济、教育和法制建设等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真的是落笔惊风雨,文成泣鬼神。

    铁生现在已经成了他的专属车夫,陆云也对这个憨实的青年也挺有好感。而至于去哪儿都带几名随行护卫的行为,陆云则始终不习惯,纨绔子弟耀武扬威的架势他还没有真正领悟到其中精髓。独自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终于一路摇摇晃晃的抵达了目的地,铁生在外唤道:

    “公子,清竹轩到了。”

    陆云睁开眼下了马车,只见面前是一片葱葱郁郁竹林,生长在一座山脚下,因为前段时间天气缘故翠竹被雪染如新,竹林间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积雪,草木氤氲,清幽静谧。远处阡陌纵横,是一排排村落庄园。而回首更是便可望见悠远的南山白云,确实非常符合文人雅士追求的生活环境,多少带些宁静以致远的意韵。

    竹林的正式入口是一条只能步行而入的曲径小道,旁边搭建有一间茅棚,应该是专门供来访者随行的仆从等候歇息和停放车马的地方。此时茅棚柱旁正系有一名高大矫健的枣红悍马,陆云心道看来颜老府上今天已经有远客临门。

    铁生将马车停放好便安分的候在原地,陆云提了些参茶等养生的厚礼自顾而行,穿过幽寂的竹林,不多时便望见一座雍容气派的府门庭院。外围用竹槛围了圈护院栏杆,长廊小道皆是用竹子修整而成,深入其中,整片雅居环境虽然朴实无华但却别具一格。

    敲了门,一名门童上前询问,陆云自报了家门,那门童便转身前去通报,再回来时已是开了院门,恭敬道:“陆公子请进,老爷和故友正在闲谈,您请随我来。”

    说着带路,陆云走在后头仔细打量了下庭院内四处的文雅大气的格局布置,虽然还没见到颜老,但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一个羽扇纶巾鸿儒硕学的长者形象,当然也不排除是个学识内敛其貌不扬的小老头。

    终于偌大的后院竹林之中,陆云看见了两人相对而立。

    左边是一老者,身材清瘦但板直刚正,白眉长须,神清目明,一袭深蓝色儒袍做工精细,显然是府门大儒。右边是一壮年汉子,生得威武高大,虎背熊腰浓眉巨目,骨架比明显比一般人魁梧许多,虽然身上罩着一件灰色长袍但却是一副武人气质,隐隐有几分肃杀之感。

    在两人之中,一条宽敞的竹案上,竟然铺着一张细沙模拟出的军阵,凹凸成各种地势形态,立满了几种不同颜色的小旗,看样子两人正在进行沙盘推演。

    陆云走近,两人都没有理会,皆皱着眉头盯着沙盘,不时发号施令,调兵遣将,指点江山,兵戎相见。陆云也不拘束,便落落大方的走到竹案一边,好奇地观摩了起来。

    在沙盘之上,分为黑白两色旗阵营。地形略显复杂,七八座群山对峙,两三点湖泊阻隔,一条浩瀚大江横亘其中,四五处平原呈水火交融之势。两人手中还各自执着围棋的黑白子,陆云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两人是以此代替兵将。

    “景河上游左军疾行三十里,右军撤八十里,中军待命,前后不过三日至五日,再呈犄角之势,困你的四万步卒于垓原下,这一着,汉甫该如何破之?”颜老执白子落在一点,胸有成竹道。

    威武汉子毫不犹豫,执黑子落在另一点,沉声道:“三千重甲军若是死守最少可坚持七日,四万士卒可拖住十万精兵三日,我只需令右军轻骑弃水道而直攻狼牙山,此时颜老你三军十之七八已出,后防定然空虚我便直捣黄龙断你后路,只怕八千人足矣,此危可解。”

    颜老眉头微皱,沉思了片刻,再落一子同时将白旗转换数个方位,再道:“老夫收拢兵马,不再从长亭口而入,改至暗渡水道,绕至五梁山后方,如此交锋时日推上十天,等待前军占领桑山,并集兵于城阳道,如此一来你腹背受敌,若兵马不逾老夫三倍,恐不能守。”

    “未必。”壮年汉子思忖片刻,铮铮道:“早知颜老会行此下策,方才行军之时,我便故意留了一支兵马在附近。”说着壮年汉子抬手落子,黑子黑旗呈包围态势,“此兵马一出,两日内便可驰援至此,而该处地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颜老就算是十万大军倾尽而出,也入不得此城阳道。”

    颜老默然了数息,点点头认同道:“好一手未雨绸缪。”

    陆云在一旁观摩了半晌,也大致能明白了两边的战况。这沙盘推演看似是纸上谈兵,但实际对军事理论方面琢磨有一定的益处。从古至今,武将之间经常会模拟出战场的情形彼此博弈,来增强自己对战事策略的运用和理解。右边这名壮汉虽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显然是有过领兵打仗经验的军中将领,而令陆云意外的是,一身儒雅气息的颜老竟然也通晓行军布策之事,与他一开始想的只懂得渊博圣人之道的鸿儒大相径庭。

    一场鏖战,约莫足足下了大半个时辰,陆云也看得别有兴致。前世的时候,带着手下一群员工做商战预演,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状况,倒和此时两人做的事有异曲同工之妙。期间两人都一直专心致志应付对方的攻守策略,没有丝毫分心,只是偶尔用余光瞥了下陆云,但也都没有说些什么。

    突然,黑子落在了一点处,整个沙盘的战局呈现出黑云压城之势,白子尽数收缩被围困到一方旮旯角落里,已经明显有困兽之斗的颓败趋势,即将全军覆没。

    威武大汉轻松地舒了口气,额头渗出一丝细密的汗珠。很难想象,这般寒的冬天,他居然能因此出汗,显然极为专注耗费精神。

    而颜老默不作声,沉默了许久,死死盯着沙盘上的各子,来回巡视了片刻,终是未能再有良策,微微一叹,心中已有认输的念头。随意抬起头,瞥了眼一直恭候在一旁不曾出声打扰他们的年轻人,只见他的目光也落在沙盘上,炯炯有神,若有所思,随后竟是微微一笑,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颜老心中微动,便循着他的目光缓缓而去,随后再次落在了沙盘上,在一处环山和湖泊之间,还孤零零的立着一支毫不起眼的白旗,看似已经于大局毫无干系,可是颜老微怔了片刻,忽然身躯一震,苍老脸庞上露出一抹甚为欣喜的笑容,再度深深地望了一旁的年轻人一眼,才抚须含笑道:

    “汉甫,你可也觉得这一战,是老夫输了?”

    威武大汉肃容舒展,极为洒脱道:“战况已经明朗,难不成颜老还想悔步不成?战场厮杀可不是儿戏,一步都退让不得。”

    “那你可要失望咯。”说着颜老扭头望向陆云,神情颇为欣赏道:“陆家小儿,你可看出来了?”

    陆云正襟危立姿态谦卑,明会其意道:“晚辈看了这么一会儿,多少也能看出些门道,颜老的白旗确实还没到穷途末路。”

    “哦?”威武大汉性情豪爽,指了指已然胜负已然分明沙盘,没什么长者架子道:“那你倒是说说,至此僵局,白旗还有何资本力挽狂澜?”

    陆云有些犹豫,毕竟作为晚辈,观棋而语未免有些逾礼和卖弄的意思。但一旁颜老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和蔼笑道:“陆家小子,你尽管代老夫落子便是,无需顾虑其他。”

    陆云点点头,放下礼数,这才朝威武大汉道:“那晚辈就斗胆冒昧了。”

    “无妨。”威武大汉毫不在意,面色如常。

    陆云伸手抓起了那毫不起眼的一支白旗,随后静静观察了一番,便再度将其插下,整个过程仅仅用了三四秒钟。

    威武大汉起先毫不在意,平静扫了一眼,仍旧是有些漫不经心,可突然之间,他的面色陡然一变,惊诧地盯着那一支他一直没放在心上的白旗,目光如炬,心神震动。

    沙盘之上,白子呈勺子状回环交错,以那支新立下的白旗为据点,直直冲出了黑旗大军的围困,竟然是绝处逢生,逆势上扬。

    威武大汉沉寂了数息,随后正正的望向陆云,眼中已不再是不以为然之色,而是显出几分赞誉,点点头喟然叹道:“后生可畏。”

    颜老在一旁抚须长笑,几分得意几分欢喜,眼中欣赏,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