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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绿蚁新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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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幽寂的清竹轩内,一老一壮一少,三人围炉而坐。

    陆云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鲁莽了。

    前世所积累下来的经验、阅历、眼界、历经世事后磨砺出的缜密心思和非凡见识都足以令他在这个时代有再度成就辉煌的资本。可是他并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如果每一天都有酒喝,有肉吃,有一张安稳的暖床睡觉,明天起来依旧能看到朝气蓬勃的太阳,那么他也乐意这样平平静静的生活下去,安安稳稳的作一个纨绔子弟,悠闲自在,心安理得。

    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尚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而刚才所展现出的眼力和见地,已经有点身怀绝壁的样子,或许也没什么大的影响,但锋芒毕露总归是不太好的,尤其是此时在这两个都不是一般升斗小民的人物面前。

    颜老自不必说,帝师的身份,经纶满腹,学识渊博,无论在朝野还是民间都有着巨大的名望。而另一名威武大汉,陆云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亦是肃然起敬。

    此人名唤武汉甫,现任扬州折冲府左果毅都尉。端朝实行的是府兵制,全国各地都有负责选拔和训练府兵的折冲府,平常太平时期这些府兵便作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只在闲暇时训练,而一旦有战事发生便要拿起武器从军打仗,即兵农合一的古代兵制。简单来说折冲府就相当于现代驻守在各地的兵团部队,其最高长官为折冲都尉,下设副官两人即左右果毅都尉。品级仅仅为正六品下,只比正七品的知县高了半点,且在武将品阶之中,已经算是下游偏末。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一个身份,陆云倒也未必会在意,但偏偏这段时间他阅读了许多当世的典史卷籍,恰好无意中见过此人的鼎鼎大名。

    七年前,在幽云十六州边境,一个名叫陈家堡的地方,端莽两国展开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史称东野之战。

    战事之初,因莽国背弃停战协议,屯兵十万至朔、应两州,兵锋直指雁门关下。陈家堡作为雁门关的门户,历年来成为端朝与莽国互市通商之城,但归属权一直由端朝把守。北莽盛气凌人来势汹汹,从上野云州南下一路烧杀抢掠汉人土地和财物,异常残暴凶悍。当时驻守在陈家堡的幽云都护府最高行政长官许立决定弃城撤入关内暂避北莽锋芒,但此时关外还有十数万汉人百姓,一旦端军撤去陈家堡失守,这些人都将成为契丹异族刀俎下的鱼肉。时任左都护的武汉甫主张坚守抗敌等待后方朝廷大军来援,但许立仍是以兵力过于悬殊不敌为由执意撤退,武汉甫苦劝未果后一时暴起以下犯上怒斩了许立,并统领全军固守陈家堡誓死不退。最终以三千士卒浴血奋战足足坚守了孤城半个月硬是强撑到朝廷援兵赶来,同时亦保得关外近十万百姓生死安危。

    战后,关于武汉甫勇抗北莽但却犯上弑将一事,成为当时轰动朝野内外的大事。民间百姓大都是一片赞誉褒扬之声,但朝堂之上却弥漫一片斥责谩骂,尤以御史台为首的文官一系更是联名上表请求圣上治其不义之罪。端朝的銮泽殿里,文武百官分作两派阵营激烈争辩后爆发了至今亦影响深远的兵将改革,原本文武并重的格局被打破,文官开始占据明显上风,由御史中丞蔡桓建议的军队的统兵权和调兵权隔离被当今端朝皇帝采纳,同时遣派文官参与监军制衡武将的明令制度正式确立,地位虽然位于总制之下但却在军帅之上。从此端朝的武将开始极大程度的受到文官掣肘,尤其是在外领兵的将领更是处处受限,纵然是同品阶之间也俨然成为文将的下属官员。

    而武汉甫在历经九死一生后终于得皇恩特-赦,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其之后的仕途之路已经是寸步难行。短短数年光景,从一名正三品的都护大将被一贬再贬,左迁辗转流离数次,如今堪堪成了扬州城一名末流的武散闲官,可谓是坎坷浮沉令人唏嘘。

    陆云方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年纪约莫四十许,明明正值壮年但鬓角却已经生出斑斑白发。高额,扬眉,挺鼻,看得出此人年轻时也是一轻狂之辈。但此时他无论是举止还是气息都沉稳内敛了许多,给人一种山石般的厚重之感。

    空旷的竹林小亭间,一架火炉立在一旁,有一名仆人正在悉心侍弄,沸水之中煮着一壶热意腾腾的绿蚁酒,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酒香。

    古代的酒都是纯粮食酿造,虽然度数不比现代但口感却也是不差的,这绿蚁新醅是指刚酿造好的新酒,未曾滤清所以酒面会浮起微绿色如蚂蚁般的酒沫,因此得名。一般冬日里友人相聚,煮酒围炉而饮,确实是一件非常风雅惬意的事。

    “你这竖子也是荒唐,若不是伯远只有你这独子,岂能容你如此放肆。”陆云在简单编造自己当日为何去青楼、然后不小心受伤失忆、接着休养多日后便丝毫不敢怠慢地赶来向老人家请罪的连篇鬼话后,颜老不轻不重的斥责了一句,陆云像一个已经深刻检讨过自己的问题学生,虚心受教。

    “男儿嘛,少年有为风流些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凡事要把握个分寸,莫要自误了前程,可惜了一身的才华。”武汉甫此时认为陆云是胸有才干的,无论是之前见他所表现出的用兵之道,还是刚才颜老提及不久前才卸甲归来今夏在边关凉莽立下战功之事,都已经令他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同时极符合自己武人的胃口,因此也善意勉励道。

    陆云不痛不痒地敬谢两位长辈。

    很快,仆人将煮好的暖酒端呈上来,颜老是很有文人风度的,轻酌慢饮,如品茶一般。而武汉甫大大咧咧,仰头便灌,也不怕烫了舌头,灌了之后豪气喝道:“再来一碗!”至于陆云也还是第一次喝这样的酒,吞咽下一口,温香入喉,流淌而下,直暖腹部,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刚才那步,连颜老与我都未曾及时意会,倒是你却能一眼洞察,你是如何看出其中门道的?且来说说。”虽然武汉甫方才对弈最后仍是赢了颜老,但对于之前陆云落子后令白旗起死回生拖延战局的一步却是最为印象深刻。

    颜老也侧目望来。

    陆云搪塞道:“颜老和武将军都是当局对弈之人,心思顾虑繁多,自然不比我这个局外人看得轻松。所谓当局者迷,不就是这样嘛。”

    这个理由倒也算合理,但凭两人的见识其实无论身在棋局还是相比旁观,眼光实际上都是差不多的,断不会出现如此大的马虎和差距,心底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但见陆云不过如此年轻,或许是有几分过人之处但应该还没到能与二人比肩的地步,因此也就不做深究,再问了几点其中门道,陆云已经有心敷衍,胡说八道了一通,搞得像是歪打正着,导致二人半信半疑渐渐也以为刚才的事只是个意外。

    陆云暗自舒了口气。

    随后武汉甫又道:“可惜了,本来还想询问你关于今夏漠石谷一役的具体详细,想不到你却失了忆,这倒是令人不快,这酒,该罚!”说着端过一大碗酒,示意陆云喝下。

    对方没什么架子,又是长者,陆云自然不好推辞,幸好自己酒量不错,也不含糊,仰头便一干而尽,武汉甫爽朗笑道:“好小子,这才是驰骋过沙场的威武男儿作风,痛快!”

    颜老再一旁静静含笑,陆云很意外,这样一名当世大儒怎么会和一名文人眼中的粗鲁武将有私交来往,而且情谊还不错。

    三人继续饮酒交谈,但接下来就基本上是颜老和武汉甫两人说话,陆云作为晚辈在一边恭敬旁听。二人上谈朝政,下议民生,古之历史,现之时事......总之就是各种高谈阔论,涉及社会的各个方面,由此也可见得两人虽然身处江湖之远,却依旧是时刻关心着天下的大事,黎明百姓,君王社稷,皆在其枕忧之中。于是陆云也从两人渊博的见识中,知道了许多遥远新鲜的见闻。

    但毕竟只想做个纨绔子弟,一些事听听也就过了,没什么太大的感触,而就在陆云感觉索然无趣听的昏沉欲睡之时,颜老的一句话又稍微勾起了他的兴致。

    “今年十月,辽东的女真部族怕是要真正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