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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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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说实话,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到爱尔兰来,京极彦自己也没搞清楚,反正手头没什么事情空闲得很,脑子一热他就直接出发了。

    幸好爱尔兰的风景不错,人又少,大量广阔无垠的荒原在这夏天的尾巴还泛着生气勃勃的绿色,天显得高远寂寥,风吹得很舒服,没叫他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京极彦找了块石头坐下稍事休憩,顺便把被关在固有结界里快一个月的迪卢木多放了出来。

    就当是赏赐给下仆的惊喜好了。

    “您下次再动手前,能不能......”迪卢木多话说到一半,讶异地停住话头左右看了看,风中传来的气息虽与当年不同,却也带着让他想要落泪的熟悉感,还有河边的巨石墓冢,他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祭司们会聚集在那里吟唱祈祷,冬至日时阳光穿透墓冢顶端,将整年都黑暗一片的墓室照得透亮,那时年幼的他会坐在养父的肩上,着迷地看着底端壁龛上繁复美丽的三联螺旋纹饰。

    “这里是......布鲁纳波恩......”他喃喃道。

    布鲁纳波恩,传说中通往诸神居所纽格兰奇的大门,迪卢木多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事隔经年,再次站在这里,许许多多本来以为已经忘掉的记忆反复冲刷着他的大脑。

    他还记得小时候赤脚踩在河水里的夏天,秋天漫山遍野的浆果还有养得瞟肥体壮的野兔子,冬天会下起大雪,然后他就和......就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一起窝在篝火边,憧憬来年的春猎。

    那是迪卢木多一生中,最为无忧无虑的时光。

    风吹过尚且翠绿的原野,夏末的野兔大多吃得一身肉储备过冬,京极彦笑着说道:“你打两只兔子来如何?”

    是了,之所以会那么冲动地想也不想就跑来这里,就是想要看到迪卢木多此时眼睛里的光彩吧。京极彦如是想着,靠在石头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不然今晚我们就没饭吃了。”

    迪卢木多点头笑道:“我烤兔子的手艺可不怎么样。”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欣然拎着长.枪迈开步伐去追逐原野上跑得飞快的野兔,他的心情很好,即便现在布鲁纳波恩已不见神明的踪迹,通往纽格兰奇的道路也被彻底封闭,但是只要这片土地上,他就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好像所有的烦忧困扰全都离他而去,如同他还是那个活在神明庇佑之下的稚嫩孩童。

    京极彦就坐在石头上,看着迪卢木多踩着石头跳过河涧,一头钻进茂密的树林,骑士的背影矫健轻快,京极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觉得比起猛兽,此时的迪卢木多更像是被放归丛林的鹿,带着股浑然天成的野性与灵气。

    金眸的鹿吗?他自顾自想象了一下,低低地笑出声来,倘若世间真的有这么一头鹿,他大概会不择手段地把它圈在自己的固有结界里赏.玩吧。

    他这么兀自发愣想得入神,没注意从墓室里飞出四只小小的鸟儿,两只叫着“来啊,来啊。”两只叫着“走了,走了。”,四只鸟儿排成一列,小爪子紧紧握着一柄明黄色的短.枪,制式古朴,枪杆上刻着复杂的如尼咒文,鸟儿将短.枪放在京极彦身前,围着他“来啊,来啊。”“走了,走了。”反复飞了好几圈,才反身飞回幽暗的墓室。

    京极彦并没有去碰眼前的短.枪,这柄枪和迪卢木多带着的红色长.枪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却又并没有那么相似,怎么说呢,这柄短.枪给人的感觉更加新,与其说是多年前的古物,不如说是近些年才刚刚铸造出的新.武.器。

    迪卢木多回来后,也对京极彦的猜测表示了同意,“这大概是我的养父送来的。”他掂了掂手中的短.枪,灵活地舞出一个枪花,他原本用的那柄短.枪在死前与野猪的搏斗中损毁,而作为宝具的那一把也被他亲手折断,因此这一把应该是安格斯在他死后重新铸造的武.器,在察觉到心爱的养子来到神国大门之时,即便无法离开纽格兰奇,依旧派他的使者为他的孩子送来了慰问。

    唯一的麻烦之处就是,并非宝具的短.枪是无法收起来的,迪卢木多便拿了块布,还是京极彦提供的,赭色的丝绸,裁成长条裹住短.枪背在身后,然后捡了些柴火支成三角,拎着自己打回来的两只兔子去河边清理干净。

    用京极彦给的小匕首。

    除了兔子,他还用大片叶子做容器,摘回来许多浆果,夏末的浆果还很酸涩,不过拿来烤肉味道正好。

    娴熟地掏出猎物的内脏用水清洗干净腹腔,然后在野兔肚子里塞满浆果和顺手揪回来的香草,回头看见京极彦撇着头一脸事不关己地左右看着风景,可是身前的柴火堆燃的正旺,袅袅白烟散发着浓郁的香料气息,可不是迪卢木多随便捡回来的木材能够散发出的味道。

    把两只兔子支在火堆上缓缓转动,迪卢木多坐在地上,眯着眼笑起来,“我小时候经常这么玩呢。”

    “嗯?”京极彦一副自己刚回过神的样子应了一声,停了几秒又道,“在这里吗?”

    “啊,对啊。”迪卢木多支起一条腿,往火堆里丢了块木头,把另一种浆果捏碎了将汁.水滴在肉上,“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浆果汁.水落在烤肉上,带着浓郁的蜂蜜气息,燃着名贵香料的火堆跳跃着十分旺盛,肥厚的兔肉被炙烤出一滴滴油花,溅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独属于肉类的诱.惑气息开始在空气中蔓延,可惜灵子构成的躯壳早已无法再次感受到少时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比起迪卢木多的从容不迫,反倒是京极彦显得有些焦躁,具体表现为抱怨了好几遍“真麻烦”“慢死了”,以及数度伸手想让火势再大一点,脚尖不自觉地晃悠着,坐在地上迪卢木多看得清清楚楚,真要比喻起来,估计就像是围着猎物打圈圈却不能吃的狮子吧。

    被自己的脑补逗得笑了笑,迪卢木多抽出挂在腰间的匕首,从野兔上削下一块肉,抬手递到京极彦面前,“先尝尝味道如何。”

    “御前佩刀,可是要治罪的。”京极彦哼笑一声,握住迪卢木多的手,却并没有去吃插在匕首尖端的肉,而是侧头在迪卢木多的手腕内侧咬了一口,把人吓了一跳,“看在你勤勤恳恳的份上,姑且饶你一次。”他含含混混这么说着,一口咬下来气息平稳了许多,就着迪卢木多的手咬走了匕首上的肉。

    “还算不错。”京极彦评价道,心情颇好地从石头上滑下来坐在迪卢木多身边,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迪卢木多擦干净手腕上他留下的唾液,一副有些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可怜样子。

    迪卢木多很清楚这种情况下和京极彦讲道理一点用都没有,也就干脆放弃了这个念头,盯着火堆做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堂而皇之地把京极彦晾在了一边。

    这是他总结出的,应付京极彦突如其来恶趣味的最好办法。

    京极彦也不生气,眼下这人正得他的欢心,自然干什么他都觉得有趣味,迪卢木多不理他他也不在意,伸手摸出个黄金臂环摆弄一会,扣在了迪卢木多手上。

    他戴着略宽松些的臂环迪卢木多士非常契合,虽然是黄金所制却并不显得累赘,薄薄一层只在皮肤上略凸起一点点,做出复杂精美的镂空图案,正中间填补着一颗红色的宝石,像是泪滴的形状。

    “我想......”京极彦语调暧.昧的笑道,“这岂不就是一朵玫瑰下垂着露。”

    迪卢木多没管他又在说些什么,低头盯着臂环活动了一下手臂,发觉薄薄的臂环并不影响手臂的正常活动,也就不去在意,只拿起一只烤得油滋滋的兔子塞到京极彦面前,准备用食物堵.住他的嘴。

    京极彦轻笑,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接过迪卢木多手里的兔子利落地分出骨肉,用匕首尖端插着吃,没有再去撩.拨迪卢木多。

    万一撩过了头不就没了趣味,细水长流才有乐趣啊。

    夏末的兔子肉质肥美紧实,浸透了浆果的滋味,带上些刺.激味蕾的酸甜,外层烤得焦香四溢,蜂蜜的气息锁在肉汁里,被烟火中的香料气息熏染出奇异的辛辣,肉中多余的油被柴火尽数逼出,余下的恰到好处,不至于肥腻,却也并不干柴。

    京极彦很给面子地解决了一只兔子,塞在兔子腹腔里的浆果被他剔出来,软烂成一团的浆果泛着熟透的深紫色,油脂代替果汁溶进果肉里,呈现出一种并不好看的糊状。

    迪卢木多直接把剔出来的浆果当做燃料丢进火堆里,靠在石头上看着日头渐渐落到荒原的另一侧。

    虽然神国的大门已然关闭,布鲁纳波恩仍旧存留着神明的余威,在巨石墓冢边上留宿的旅人得以享有爱与青春之神安格斯的庇佑,免于寒冷雨水以及昆虫野兽的侵扰。

    漫天尽是繁星的夜里,篝火在荒原里映出一方明亮,此时天气已然多少有了那么些许凉意,京极彦披了件薄披风躺在迪卢木多大腿上,星子错落尽数落入他的眼帘,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露宿于荒郊野外,没有高床软枕,也没有珍馐玉馔,只有一堆篝火,还有骑士硬.梆梆其实不怎么舒服的大.腿,但是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种满足和放松,就好像,他已经期盼这样的日子,期盼了无数时光。

    这么广阔的天地,不知为何恍惚间像是只剩了他们彼此一般。

    此时荒原里还能听见不远处窸窸窣窣地虫鸣与夜莺的吟唱,迪卢木多给篝火填上柴,靠在石头上闭上了眼睛,他本不需要睡眠的,却在此处感受到了一种倦意,游子在外漂泊终得归乡之后,从灵魂最深处蔓延出的倦意。

    “睡吧。”迷迷糊糊地听见京极彦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迪卢木多面上舒展,身体松弛歪着脑袋,灵魂随着意识下沉,再下沉,沉入黑甜的梦境之中。

    他眼前又一次看见了鲜花盛开,春天时的布鲁纳波恩,靠近巨石墓冢的地方有一间精致的小城堡,那是属于安格斯的居所,白蜡木高大繁茂,是了,这个月是白蜡木之月,祭司们歌唱着从年幼的迪卢木多身边路过,微笑着同他打招呼,年幼的他身边站着一个年纪更小一些的男孩,有着柔软的黑发和同样颜色,像小鹿一样纯洁无害的眼眸,手紧攥着迪卢木多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脚步。

    “哥哥哥哥!”男孩的声音软糯,“有客人来了!”

    的确,踏着薄暮,一行不到十人的小队敲响了安格斯居所的大门。

    “芬恩大人......”迪卢木多忍不住喃喃道,但是这片时空里,没有人听得到他嘶哑的声音。

    带领小队的正是芬恩,菲奥娜骑士团的团长,在神话中留下许多大功绩的英雄,也是迪卢木多曾经敬仰无比的君主。

    芬恩身后,是一个棕色乱发,显得颇为桀骜的中年男人,身边的人唤他为“唐恩”,而迪卢木多唤他为父亲。

    忽然间,迪卢木多意识到,他梦到了一段怎样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