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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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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隆冬,外面正绵绵地下着雪。卫忆选了一件缎面的厚披风,只带上墨玉,步履轻快地往西宫走去。墨玉手中捧着个檀木盒子,面上竟显出几分忧色来,两人还没走几步,便看见赵玉手中拿着枝梅花,笑吟吟地望过来。赵玉罕见地着了红裙,与雪天倒是意外得合衬,卫忆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嫉妒地鼓鼓嘴。

    “你们这些习武之人真是招人恨,连雪片都近不了身,还真当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了。”

    赵玉将手中的梅枝递给卫忆,笑得轻佻:“嫂嫂这话可酸得很,若不是嫂嫂怕苦怕累,任国公爷怎样说都不愿意习武,今日是能同我一般潇洒的。”

    卫忆啐她一口,将梅枝转交给墨玉:“不仅取笑本宫,还厚着脸皮大言不惭,该打!”

    赵玉抚抚鬓边,笑得更是张扬:“皇兄和卫将军不在这宫中,谁又能奈何我。”

    卫忆剜她一眼,竟是无言以对。

    赵玉也不再逗她,正了正脸色,从袖中取出个红底洒金的信封来:“卫将军来了信,说是一切顺利,只是那北地的鹤清音——”

    卫忆皱眉,飞快地抢过信封,取出信大致扫了几眼,只见信上大多都是些琐碎的小事,这才安了心,勾出个笑容来:“阿玉便不要管他的闲事,卫锦自有他的谋算,你只顾着陪我料理了赵曦那个丫头才是正经。”

    赵玉听及此,别过头去,眸中现了些犹疑之色,却依然温声道:“如懿这是又发什么疯,胆量见长,敢在涓太妃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卫忆抿抿唇,将手往袖子里缩了一缩:“她自小养在先太后身边,自是不怕她的,太妃她不过是面上冷了些,说到底对你们这些小辈还是宽和的。”

    赵玉没有接话,只是点头应了,觉得心中冰冷。

    大约过了一盏茶,三人才行至慈光宫。

    赵玉望着这有些阴森的宫殿皱了皱眉,忽然将卫忆护在身后:“为何没有宫人在左右?这里太过安静,恐怕有诈。”

    卫忆比赵玉矮些,被赵玉挡得严严实实,她看了身旁的墨玉一眼,制止了赵玉开门的动作。

    墨玉颔首,将手中的木盒打开,用手抓了一小把粉末出来,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

    厚重的大门被轻而易举地打开,本应出现的宫阁被一片白雾取代,这雾好似凭空冒出的一般,无边无际。

    赵玉吃了一惊,左手摸上了腰间的软鞭,还没来得及动作,那白雾就倏然消散,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入目的是一片亮绿的松柏,在纷扬的大雪中站得笔挺。墨玉走到正数第七排第一颗松树前,将在它树皮上一只似乎是冻僵了的夏蝉轻轻取下,放入手中的木盒里。

    如那缥缈的雾气一般,这片松柏也在顷刻之间慢慢淡去了身影。

    卫忆偷偷瞟赵玉一眼,只见赵玉皱着脸,仿佛在思考些什么。卫忆叹了口气,又仿佛是舒了口气,走上前去牵起赵玉的手。

    几人还未靠近正殿,便有几个穿黑衣的妙龄女子迎了出来,墨玉走上前去,从那领头的女子手里接过一个与自己手中相同的木盒。

    那领头的女子将其余的姑娘们挥退几步,把交换来的木盒揣入袖中,分别给两位主子请了安,全了礼数,这才开口道:“皇后娘娘,我们太妃说了,这次带了定远公主来,便算是两回了,若过了下次,娘娘还有什么要事的话,提前一日拿一册孤本毒经搁在门口就是。”

    卫忆端着笑,温和地点点头:“有劳蛊心嬷嬷了,若还有旁的事,本宫自会让素月来知会一声的。”

    蛊心福了福身,从怀中掏出个荷包来递给墨玉:“太妃正在参禅,不见外客,还请娘娘亲自去一趟偏殿,接如懿公主回去,让公主莫要再来这里了。这里阵法凶险,若公主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慈光宫可担待不起。”

    卫忆对她笑笑,算是应了。蛊心又行过礼,带着其他的女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赵玉自小离宫,还是第一次见这阵势,她蹩着眉,忿忿地嘟囔一句:“一个小姑娘罢了,竟也如此嚣张,怕是如懿这回吃了不少苦头。”

    卫忆暗暗掐了她手心一下,低声道:“这蛊心是宫里的老人,是涓太妃从苗疆带来的陪嫁丫头,要是论岁数,怕是比你大上一番还要多。隔墙有耳,多说多错。”

    赵玉吃痛,赶忙抽出手来哈着气,觉得自己很是无辜:“看上去比浅语她们大不了多少——”

    卫忆嗔她一眼,手摸上她腰间,又狠狠掐了一下:“傻丫头,噤声。”

    赵玉疼得险些蹦起来,她哀怨地看了卫忆一眼,终于还是没敢出声。

    卫忆远目,看着皑皑白雪,轻轻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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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心苑在慈光宫最西北角,没有步辇,没有仪仗,卫忆眼前都重了影儿,总算是冒着大雪到达了目的地。

    推开院门,就看见一个老和尚坐在茅草搭的小亭子里自斟自饮。卫忆快走几步,在亭下坐定,顺手抢过杯茶来,捻起盘子里一块冰糖往嘴里送。

    那老和尚转过头来,伸出手欲阻止卫忆的动作,卫忆却早已把那糖送进嘴里,皱起了脸:“呸呸,呸呸呸,大师您又害我!”

    老和尚呵呵笑了,替她续了杯茶水:“阿忆,这白矾与糖神似,却十分苦涩。就如人生一般,看似光鲜而已,内里实则是五味杂陈。”

    卫忆挑眉,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法华大师还是一如既往的深刻。”

    法华和煦的笑笑,竟捻起一块白矾放进自己的茶杯里:“阿忆,你还需得好好劝劝今上,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事万物有因有果,种善因,才能得善果。”

    看卫忆点头了,法华这才对她挥挥手:“你且去东屋看看如懿丫头吧,贫僧听说玉丫头前些日子受了内伤,恰巧有个方子,便留她说会儿话。”

    卫忆不疑有他,拎起小壶将用过的杯子洗涮干净,放回盘架上,这才起身离开了。

    看她远走,法华对亭外站着的赵玉挥挥手,面容安详而宁静:“公主,你来,贫僧给你把把脉。”

    赵玉正盯着茅草檐子出神,怔忪了片刻才走上前去,乖巧地递出手腕。

    法华大师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手上却忽地用力,捏住赵玉的命门。

    赵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反扣回去,却丝毫也动弹不得。

    法华空着的左手拂过自己的长眉,一派从容地开了口:“公主,有些内伤已侵心脉,欲要根治,有时要狠下心来,舍一而得众生。贫僧给你开个方子,只是这方子的药引是信,有些风险。公主需得选择北地青信石八分,方可保一半平安,秦芜一两,闭斗一块,主药沙蚕,在贫僧这里便有只困了十年的陈蚕,公主怕是需要的。法半夏四两,华山参四两。”法华顿了顿,目中闪过坚定之色:“熬药后所剩渣滓剧毒,还请公主若是便宜,送去山上,找一清净地掩埋了罢,莫要害了生灵。”

    话毕,法华便起身转进了屋内,留下腕子生疼的赵玉满脸迷茫地坐在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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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忆携着墨玉刚迈进东屋,一只茶杯便直直砸在两人脚边。赵曦斜靠在屏风上,语气轻蔑:“本宫还当是谁,原来是皇嫂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

    卫忆正要发作,却发现赵曦已泪流了满面,她冲过来紧紧搂住卫忆,嚎啕道:“皇嫂,我想鹤清音了,我想他了,你喊他回来罢,好不好。”

    卫忆眸色一黯,手轻轻拍着赵曦的背,权当做安慰:“如懿,家国天下事大,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暂时搁在一遍罢。”

    赵曦闻言,猛地推开卫忆,冷笑道:“你不爱皇兄,自然说得轻巧,你这冷血的女人,怎能领会到我们这些有情有义有血有肉之人的心情?”

    卫忆向后踉跄了几步,扶着门框站定,顿了几息,再抬脸,眼中已不再有暖意。她忽然笑了,一字一句地说:“那你便,永生永世都留在这里,体味你所谓的情意罢。”

    赵曦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想上前来拉卫忆的手,却被卫忆闪开了。赵曦深吸一口气,示意在一旁立着的墨玉在门外稍等片刻,这才选个凳子坐下,同卫忆对视:“鹤清音与番地王室有旧,他此去,皇兄凶多吉少。皇嫂,你若恨我没有阻拦,便杀了我吧。”

    卫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很久之后才开口,久到赵曦觉得自己再也得不到答复了。

    “若是子睿去了,博儿荣登大宝,本宫也没什么所谓。赵曦,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赵曦打了个寒颤,紧了紧环抱着的胳膊。

    博弈,猜测,试探,通通缠绕在宫闱里,让人挣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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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赵玉回到寝宫,屏退众人,桌上的烛灯跃动,映得她神色莫测。

    “信八分为引,秦芜一两,闭斗一块,沙蚕一只,法半夏四两,华山参四两。”

    赵玉揉揉额角,将方子凑在火上烧毁,扑到榻上,抓起一个枕头,将脸埋了进去,没有了动静。

    直到东方即白,赵玉才抬起头来,绕进书房备了笔墨。

    “按兵不动。”